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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夜半被夢驚醒,時鐘指著三點二十分,離床喝杯水後,便再也睡不著,每每臥倒卻總又想起適才夢境裡,那打小開始,再熟悉不過的場景情節。

  那年,我國小五年級,正是學校功課最吃緊的時候,放學回家,一如往常的坐在桌前寫著明天學校要交的作業,心裡只有老師們那嚴厲的恫嚇教學方針,大人的世界離我那幼小的童稚心靈還好遠好遠……

  「月兒,媽媽要帶爸爸去醫院檢查,你可以自己一個人在家寫功課嗎?」從我們新搬來的透天厝一樓裡,遠遠傳來媽媽的呼喊。

  在當時的語調中,明顯透露出不安,但我卻遲鈍地沒有查覺。

  面對著書本上難解的習題,我隨口敷衍的回應:「好啦,我知道了!」

  沒一會兒,當我寫到入神時,身後的房燈突然被某個黑影擋住,在奇怪中,回頭一望,頭戴軟毛帽,身穿暗色衣服的父親站在後面,不出一聲,不發一語的盯著我看。

  「爸~你嚇到我了啦。」

  「抱歉,你繼續寫啊。」

  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  「……………………」

  爸的身影移動了幾步,卻沒有離開的打算,時間彷彿凝固在當下,面對向來以斯巴達教育執行者,而且絕不手軟的爸爸,背後傳來一股墨色無形壓力,壓迫得讓我腦筋打結,無心課業。

  在沉默中,我終於承受不住地開口:「爸爸,你一直盯著我這樣我會寫不出來,而且,你不是要去醫院嗎?」

  「好啦,我這就去!」

  輕描淡寫的幾句話,等我再回過頭,爸彷彿如空氣般消失,別說人影,就連下樓聲響也無,這才想起,先前因為癌症才剛治療好,可以回家靜養休息的他,身體不是依然很虛弱嗎?這回回院是例行檢查還是……

  在不安擴大前,我飛快的追下樓,門外媽媽早已發動引擎,每天載我上下學的那架寶藍色福特汽車,已然揚長而去。

  抱著滿心的不安與躊躇爬進二樓書房,面對老師出的作業本索然無味,獨自一人待在空蕩蕩的家中,胡思亂想起來。

  再後來,時而住在奶奶家,時而住家裡,至於原因跟理由,像是刻意隱瞞似,大人們不多談,自然也不會讓我這個小孩子知道,只隱約知道父親似乎住院觀查,而母親為了要照料他,己經無暇分神照顧其他。

  那時的自己雖年幼,但已隱隱猜出父親這回再住院,恐怕不是那麼簡單就能出來,只是當時年紀尚小,天真的相信奇蹟一定會再次發生,爸爸能好第一次,也就一定能好第二次。

  某夜在睡夢中,被奶奶給搖醒,說是要去接爸爸回家,在幾分驚喜中,神智不清的被大人們給帶上計程車,奶奶報了台中xxx醫院後,便再也無話,只是輕輕拍著我的背,像是小時候般的哄我入睡,而我在迷糊之間,誤以為爸爸病好,自然將這趟坐往台中的旅程,當成是出遊般,帶有幾絲興奮。

  其實,父親並未好轉,在醫生宣佈放棄急救後,回家只為傳統裡的落葉歸根,死得其所。當時的他,己無法言語,泰半昏迷,自然也無法將唯一的獨生女認清。

  已經不記得自己是如何度過那天的。

  錄音機裡傳來一陣又一陣的佛號,眾多親友及師父們在篤信佛教的奶奶指導下,以唸經的方式,陪伴爸爸走完這最後一程,而我這唯一的女兒,因為被大人們警告不能哭泣,只得拚命忍著眼眶裡那串串珠淚。

  現在回想起來,那天下午,在上車前,沒有擁抱,不提再見,父親以自己的方式,默默的向女兒道別。

  父親雖嚴,但卻是疼我的,這一點從以前就知道,因為每回放假,只要我開口,他必定會帶我們全家去我想去玩的地方,鮮少黃牛。

  而我,卻因為一些想來近乎可笑的理由,將他的愛推遠,從他離開的那天起,後悔二字便跟著我,一直後悔當初自己怎麼這麼天真魯鈍,而我與他的這份心結,再也解不開了。

  午夜夢迴,一而再,再而三的場景令人熟悉,長大後的我站在當時父親的背後,透過他,看著那天真幼小的自己,坐在書桌前專注的寫著,父親的背影,從那時起在我心底刻下了最深地烙印。

  夢境裡,像是有道玻璃圍牆擋住,任憑自己這頭聲嘶力竭的呼喊,也無法將內心想要向父親表達的話語傳出,人又在場景結束時,悔恨的醒來。

  心被悔恨啃蝕著,所以才會一直都重複著相同的夢境……

  父親走後,我的淚水像是哭乾似的,遇到再傷心難過的事,也擠不出半滴,人在瞬間長大中,脫離了童真的思考,但這一切,似乎都來的太遲,父親來不及參與,自然後來當他的寶貝女兒遇上了生命中的Mr. right近而結婚生子的過程,他也無法親見。

  再次學會哭泣,是因為遇上了現在的另一半,因為他的關係,讓我的心防開了一小角,而往事曆曆在目,與父親共同生活的點滴,當初的歡笑與悲哀,隨著斗大的淚滾滾而落,今夜想必注定失眠……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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    lucifer2005 發表在 痞客邦 留言(0) 人氣()